文 | 溫度紀,作者|李荔,編輯|路子甲
在閑魚上搜索 " 搞錢 " 兩個字,可以看到很多售價低至 0.01 元的搞錢項目大全。這么低的價格,真有這么好的事?但是不少年輕人還是忍不住下單,畢竟 " 萬一呢?"
從 " 看廣賺米 " 到 "DY 無人直播 " 再到 " 用 deepseek 暴利變現 ",批量購入搞錢項目資料包的年輕人堅信總有一份文檔能讓他們逃離加薪無望的主業。
當 "35 歲職場危機 " 與 " 人均博主年入百萬 " 的敘事同時沖刷社交媒體,閑魚上的 " 知識二道販子 " 們精準踩中了時代的裂縫——他們兜售的不是方法論,而是焦慮緩沖劑。
不過,閑魚上的廉價搞錢項目并非真正的財富密碼,而是資本邏輯下對年輕人剩余注意力的二次收割。
" 躺賺 " 的誘惑
大四學生澤霆第一次接觸 " 網創項目 ",是在秋招接連被拒的夜晚。" 如果不工作,我能不能養活自己?"
作為閑魚的深度用戶,他在閑魚上刷到了 "2024 年藍海項目大全 ",一看才兩塊錢,果斷下單。沒過多久,他就收到了一個網盤鏈接。網盤內琳瑯滿目的搞錢實操教程,讓澤霆覺得未來充滿了各種可能性,感覺就算沒工作也不會餓死。
他首先嘗試了 vivo 中視頻計劃。2024 年 vivo 推出的短視頻平臺及創作激勵計劃,當時還相對冷門,競爭較小。賣資料的導師聲稱,利用這個平臺計劃,再用 AI 一鍵去重,發布原創或加工后的視頻內容,就能輕松賺取平臺獎金。而且在資料里,已經有好幾 G 去水印的搞笑視頻,導師告訴他只需無腦搬運。
" 這不是把錢喂到我嘴邊了嗎?" 澤霆當時是這樣想的。
但新平臺的錢也不是那么好賺的,和抖音等成熟平臺相比,這還是一片流量的蠻荒之地。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后,澤霆發現每個視頻平均只有幾十個觀看,就再也沒發了。
為了獲取更多資料,澤霆加了站長的微信。站長非常爽快地給了他免費的資料,然后對他說:" 現在這個風口快過去了,賺不了多少的,建議看看我朋友圈的收費一對一項目。" 澤霆秉持著 " 給錢不要,要錢不給 " 的防詐騙原則,沒有理會。
接著,澤霆又看上了一個 "AI 百度文庫 " 項目:用 AI 快速生成和修改內容,批量產出看似有價值的信息,再上傳到百度文庫。用戶下載這些資源時需支付費用,創作者可從中獲取收益。除了單篇獎勵外,平臺還會獎勵活躍優質作者,每個自然月創作者滿足一定條件可獲得階梯對應的獎勵收益。最高一個等級是,一個月內至少有 20 天參與上傳且累計上線 2000 篇,可獲得 1400 元獎勵。
澤霆算了一筆賬,一篇 " 干貨 " 從選擇到上傳,最快也要 10 分鐘。如果要上傳 2000 篇,那么需要 333 小時,這幾乎是全職工作的兩倍時間。" 看起來很輕松,但這性價比也太低了吧。"
這一次,澤霆明確了自己的需求——需要投入更少的時間,所以后面專門看掛機項目。
澤霆覺得 "TikTok 流量掛機 " 項目還不錯。項目原理是為 TikTok 博主提供自動點贊、評論等互動任務實現收益。為了實現這種點贊和評論的自動化,需要先下載一個 APP,在內充值購買服務器(78-1000 元三檔對應 128-2200 賬號容量)及賬號(2 元 / 個),然后就可以 " 躺賺 " 收益。據導師展示,后臺收益每天可以達到 2000 多元。
澤霆決定先買最低檔的 78 元服務器試試水,又買了 11 個賬號,總共投入 100 元。剛開始幾天,澤霆還很興奮地登錄 app 看每天賺了多少,最后發現每天只賺兩三分錢。也就是說,這 100 塊錢,需要將近 10 年才能回本。
項目導師聲稱 " 只有堅持才可以有收益 ",但眼花繚亂的項目容易讓人顧此失彼。澤霆每天會安排一個小時左右時間去看項目,再花一個小時去實踐。他不愿錯失任何 " 信息差 ",生怕錯過更 " 風口 " 的項目。不過,很多項目做到一半,感覺性價比不高,就放棄了。
就這樣操作了兩三個月之后,他突然感到很疲憊。花光所有零碎時間,到頭來也沒賺個多少。回望這段時間,他突然感到一陣虛無,這段時間沒有給自己帶來實質性的積累。
雖說自己也做了短視頻賬號,但也只是無腦搬運,拿不出臺面作為自己的求職作品集。他意識到,這種網創項目積累不下核心技能。一個項目死了,就去做下一個。甚至還因為花費了大量時間在這些項目上,秋招后半程非常松懈,沒有拿到一個 offer。所有看似輕易獲取的東西,背后都隱藏了更大的代價,他已經耽誤了人生的主線任務。
后知后覺的澤霆抓緊時間春招,現在已經拿到 offer 了。" 如果真的要靠這些東西賺到錢的話,那個工作強度不亞于上班。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其實上班也是不錯的商業模式,至少你能摸到真金白銀,不用和平臺較勁。"
賺的是 " 想賺錢的人 " 的錢
鹿光的店鋪里,商品主圖用鮮紅的字體標注 " 兩個月凈利潤 3w",簡介里寫道:"2025 更新的 400 個創業項目大全,外面收 3980 的網創合集。大環境不給力,多給自己一條收米的途徑。"
如果只看商品,難免肅然起敬:這背后一定是一位善良的大神,這么好的搞錢路子 2 人小刀價 0.01 就給賣了。
不過,一年前,00 后鹿光還是一名每天朝八晚五的模具設計師。他的工資從月薪 3600 漲到 6000,足足用了一整年,他覺得在這行看不到未來。
轉折點來自一位朋友的 " 刺激 " ——對方靠著 " 網創項目 " 月入過萬,工作時間自由,甚至能邊旅行邊賺錢。鹿光心動了:" 這么好的機會,哪個年輕人受得了啊。" 他辭去工作,跟著朋友一頭扎入 " 搞錢項目 " 的浪潮。
鹿光最初嘗試的是朋友推薦的 " 小說推文 " 項目——在抖音、快手發布小說解說視頻,靠流量分成賺錢。從選文到配音再到加特效,一條視頻的產出最少要兩小時,一天至少發三條。雖然最高的時候也能月入大幾千,但三個月后,他退出了這個賽道。" 太耗時了,而且越來越卷,每天幾百號新人進場,平臺分成越來越低。"
經過 " 小說推文 " 項目,鹿光就 " 醒悟 " 了。做項目不是不能賺錢,但是賺的零零碎碎,且有周期性,并不能帶來穩定收入。而賣項目的導師卻穩坐釣魚臺,一直賣項目,學費收了一個又一個,賺得盆滿缽滿。" 想賺錢的人永遠存在,這就是剛需。"
鹿光轉投咸魚板塊,主頁上把自己封裝成 " 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為你們撐傘 " 的六年網創經驗導師。他的目標人群也很明確:學生黨、寶媽、白領——這些人要么時間充裕但收入有限,要么渴望逃離職場的束縛。
至于資料包賣 2 元還是 0.01 元,其實鹿光不太在意,因為醉翁之意不在酒—— " 資料只是魚餌,賺錢靠后續的‘流量費’和‘學費’。" 鹿光解釋。
買家付款后,鹿光會發送網盤鏈接,然后引導用戶添加微信獲取更高價值項目。
一旦用戶添加微信,鹿光的引流工作就完成了,隨后他可以獲得十幾元到幾十元一個人的引流分成。
像鹿光一樣負責在閑魚前線引流的,團隊內還有五六百人。為了獲得引流資料和分成,需要先繳納會費。會費分為 300 元、600 元、900 元三檔,入會的檔次越高,引流得到的收益就越高。
目前鹿光還在起步階段,兩個閑魚賬號每月能帶來約 3000 元收入。而團隊中有人靠七八臺手機全職操作,日入可達幾千元。
鹿光背后,是一張龐大的 " 網創項目 " 網絡。
從 " 無人直播教程 " 到 " 薅羊毛神器 ",資料從哪來?鐮刀如何鑄成?雖然很多賣家拍著胸脯說都是干貨包躺賺,評論區卻充滿爭議:" 全是網上扒的廢料 "、" 看不懂 "、" 一點用沒有 "。
鹿光并不否認現在網創資料的質量參差不齊。他所在的團隊獲取資料的途徑多種多樣,一部分是通過自己在各種網站、帖子中精心搜集整理而來。
只有部分真正的 " 原創內容 " 來自少數項目實測。但所謂的實測也不見得靠譜。有團隊曾購買某款 " 自動掛機軟件 ",測試后發現日均收益不足 10 元,但仍將其包裝成 " 躺賺神器 " 加入資料包。并標注‘需多設備操作’," 堅持才有收益 ",把責任推給用戶。
鹿光觀察到,許多人購買資料后根本不會執行," 三分鐘熱度是常態。" 那賺不到錢的責任到底在誰,其實根本說不清楚,反正沒有人會為了低價的項目包,死磕到底。
購買即療愈的賽博安慰劑
網創項目的文案,似乎有著特定套路:首先要賺的多,日入幾百是最低水準;其次是操作成本要低,小白可以立即上手;最后要真誠,表明想帶大家一起賺錢的決心。
這個時候,刷到這些資料的人,需要對抗的不僅是騙子,還有人性的弱點。
市面上的 " 網創項目 " 大致可分為發布內容賺取流量分成類、引流賣貨類和掛機刷平臺任務類。大量內容標榜的 " 無腦操作 "" 一鍵搬運 ",這種 " 確定性 " 承諾,讓小白們誤以為賺錢有捷徑可循。然而,真正的商業邏輯永遠是風險和收益并存。
這些項目往往游走在灰色地帶," 路子有點臟,但能讓你不上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以澤霆之前做的 TK 掛機項目為例,如今再掃二維碼,已經找不到 app 下載鏈接。
一次次的換項目,就像打 " 游擊戰 "。這也暴露出網創經濟的本質——寄生性,即所有項目依附于平臺規則,一旦政策調整,便瞬間歸零。
一個項目資料文件夾通常包含項目原理、實操視頻、收益圖、引流信息,甚至還有素材包等。然而,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資料包內容高度同質化,許多有價值的信息早已在公開渠道泛濫。導師展示的收益截圖,往往來自少數 " 大力出奇跡 " 下的成功案例,而多數人只是炮灰。
那么,為什么這些資料會在閑魚泛濫呢?
首先,閑魚的日活量極為龐大。過去兩年,年度用戶復合增長率接近 30%,年輕用戶占比顯著,其中 95 后占平臺用戶近六成,00 后活躍用戶占比達 22%。平臺日均商品發布量超 400 萬件,2024 年以來副業日均訂單量同比翻倍,日交易額超千萬元。年輕人在上面做副業、找副業,對鹿光們來說,閑魚的流量更加精準。
其次,盡管閑魚官方禁止 " 引流到微信 ",但這條灰色產業鏈依然蓬勃,基本上換一下敏感詞就可繼續。甚至有人認為,平臺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 " 搞錢項目 " 相關商品的日均曝光量,能帶來大量用戶停留時長,而一旦遭遇舉報,最嚴厲的處罰不過是下架商品,換個賬號重發即可,成本幾乎為零。
鹿光并非沒意識到這門生意的脆弱性。如果閑魚某天嚴打引流,或者用戶被 " 收割 " 完了,他就得換賽道。但他堅信," 想賺錢的人永遠存在,項目可以死,人性不會變。"
在網創領域,有一類流量叫 " 創業粉 ",就是割那些想賺錢的人的韭菜。針對創業粉的引流項目分享,如同一場不斷套娃的無限游戲。
依托這些低價項目,已經有不少像 " 藍海創業網 "、" 副業者聯盟 " 的聯盟組織,只要交納一定會費,就可以和他們共享資料庫,建網站吸引新的人加入。網創經濟中,最大頭的收益來自不斷涌入的新韭菜,而非真實的價值創造。
不過,購買這些項目資料包的人未必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割。在人均不想打工的時代,閑魚上低至幾塊錢的搞錢資料包成為購買即療愈的賽博安慰劑,它能讓人看見更多可能性,知道自己并不是沒有選擇和后路。
但當資料包解鎖的搞錢秘訣是 " 無腦搬運 " 等低效的重復勞動時,這又何嘗不是與 " 自由搞錢 " 的承諾背道而馳。
(注: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