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稻泉連在即將大學畢業踏入社會之際,為解答自己對就業的疑惑進行了一系列的采訪,完成了這本《我們工作的理由、不工作的理由、不能工作的理由》。
受訪者有缺乏求職熱情的高材生,有就業后為工作所苦的職場新人,有自由職業者、創業者,有選擇音樂家、漁夫等 " 另類 " 職業的人,也有繭居者。他們的經歷與心聲,展現出從學生到社會人的轉變中,年輕人對于擇業的種種困惑、思考和選擇。
選擇一份工作,就是選擇了一種生活,由此產生的思索不會停止。在本書的姐妹篇《工作漂流》中,稻泉連又探討了職場年輕人跳槽的現象,以及他們各自對工作意義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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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在新宿站南口下車后,我朝著高島屋的方向走去。整幢建筑矗立在青空下,有力地彰顯著它的存在感。走著走著,轉眼間,我便被吸入了人潮漩渦之中。
從檢票口出來的人絡繹不絕,前方等待紅綠燈的隊伍也眼看著壯大了起來。大家都在等待橫穿跟前的甲州街道。來來往往的轎車、卡車、出租車等各類車輛也一直排著隊列,川流不息,仿佛是在傳送帶上被運送著。
交通信號燈一變,車輛便停下,行人則涌出。接著,一分鐘過后,車輛開始移動,行人一個接一個地在斑馬線前堆積起來。這般場景宛如工廠的流水線,抑或說,像是遵循著自然規律在同一個地方循環往復著似的。
我突然在想:倘若自己逆著這樣的人流而行,又會如何呢?
在順勢而行的人群洪流當中,一旦有人想要沉思而止步,走在其后的工薪族便會冷不丁地打個趔趄。他應該會擺出一副明顯厭煩的表情,仿佛要讓你聽到他的咂舌聲,然后迅速避開障礙物,若無其事地繼續急匆匆地前行吧。
停下腳步者會變成擾亂人潮的異物。
在新宿街頭,人們看似融合在了一起,以一個毫無個性的集體為單位流動著。然而有一天,我陷入了煩惱之中,獨自一人呆立在那里。所謂 " 社會 " 究竟為何物?" 長大成人 " 又意味著什么?
對于尚未踏入社會的人來說," 社會 " 就像是一口巨大的鍋,在墻的另一邊咕嘟咕嘟地煮著。而對于這口未曾見過的大鍋,盡管我們可以透過升騰的蒸汽和轟隆的聲響來推測一二,但它絕不會將其全貌展現在我們面前。
我聽到有人在墻那邊發出安撫的聲音:" 這不是什么需要讓你如此煩惱的事情喲。你來到這里就會發現,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內心深處思考著:或許是這么回事吧,可是……
還有別的人在墻那邊焦急地叫喊:
" 你怎么這么天真!大家都是這么活過來的!"
聽到這樣的聲音,有些人馬上就能去到另一邊。可是,如果你突然回首身后,也會看到去不了的人們又排起了長隊。
如今,不能融入社會的年輕人、不去融入社會的年輕人確實在增多。這些年輕人被稱為飛特族、不登校、繭居族等,被視作 " 問題 "。有時,甚至有人說這屬于 " 異常 " 現象。他們在被視為問題的同時,也被當作社會中的異類,遭受著眾人不理解的目光。
據說東京都內某所高中的畢業生中約有一半為飛特族。該校對這個情況抱有危機感,于是組織了指導活動以防止學生成為飛特族。
其校長曾公開表示:" 我們希望成為一所在消滅飛特族方面知名的學校。"
2000 年 3 月 29 日,《朝日新聞》晚報報道了 " 日本勞動研究機構(JIL)" 整理的實況調查中期報告。在這份報告里,飛特族被分為三種類型:" 延緩型 "" 追求夢想型 "" 不得已型 "。其中,尤其是 " 延緩型 " 的年輕人多表示 " 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 處于焦慮狀態 "。
報道的最后這樣寫道:
" 就是否對飛特族的生活感到‘有界限’或‘想逃離’這一問題,有回答稱‘一旦過了 25 歲就會被要求有社會工作經驗’,這一點尤為引人注目。"
截至 1997 年,全國飛特族人數已多達約 151 萬人。1982 年時約為這一數字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見,其上升勢頭相當迅猛。
瑞可利調查公司的一項調查顯示:在大學生中,31.5% 認為 " 畢業后不用馬上就業 ",50.9% 認為 " 就業是理所當然的 ",剩下的 17.6% 認為 " 不好說 "。2000 年 3 月大學畢業生的就業率為 55.8%(據文部省調查),創歷史新低。按理說,這絕不僅僅是因為經濟不景氣。
接著,我們來看看不登校的情況。
文部省(現在的文部科學省)的一項調查顯示,1999 年度請假不去學校 30 天以上的中小學生人數超過 13 萬人(其中約八成為初中生),刷新了歷史最高值。這一數字幾乎是 20 世紀 90 年代初的兩倍。此外,高中輟學人數每年保持在 10 萬人左右,其中一半以上在高中一年級時輟學。
這種情況的余波似乎也影響到了那些順利從高中畢業的人身上。最近,成為大學生之后開始拒絕上學的人也有所增加。而且,從一流大學進入大企業,被認為突破了艱難就業戰線的人,在進入公司的第二年左右就突然辭職的事例似乎也很多。
目前(即 2000 年),繭居族的總人數據說多達 50 萬甚至上百萬人。
看到這些調查數字,我深切地感受到,對當代年輕人而言,走向社會已經成為人生的一大課題,如果處理不當,他們將無法跨越。我們也可以說,與人口總數相比,被具體分類為飛特族、不登校等的總人數是個小數目。然而,如果把后備軍也算進去,情況又會怎樣呢?即使是那些看似走著尋常路線、順理成章地步入社會的人,或許內心深處也充滿著錯綜復雜的矛盾與不安吧。
在這被視作理所當然的社會潮流的正中央,年輕人被卷入人潮漩渦當中,他們會突然停下腳步,有時還會呆立著不動。
我也是一個對踏入社會感到恐懼和害怕的 21 歲年輕人。而且,我高中一年級時輟學,一度從學校這個框架中逃了出來,屬于應該會被我們父母那一代的許多人說成 " 軟弱青年 " 的一員。同時,我還想著,盡管自己現在還是一名大學生,但再過一年,必須要作為社會的一員融入墻那邊的大鍋里。
我不知道其他年輕人在這之前處于怎樣的環境中,帶著怎樣的思考成長起來的。但是,作為同一代人,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產生共鳴的。
例如,在我結束青春期成為一名大學生時,我開始聽到有關因受欺凌而自殺的報道,以及大量的少年犯罪案件。得知這些事的時候,我是否感到驚訝?想來,我當時的內心狀況并不能簡單地用 " 驚訝 " 來形容。不僅如此,我內心深處甚至萌生出一種達觀的心態,認為 " 或許那樣的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我覺得這其中存在一種共鳴,即我自己也曾在同輩年輕人所在的那個共同的世界里生活過。
我高一輟學,因此,在學校度過青春期的時光要算到初中為止。盡管如此,我還是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世界。
我曾旁觀正在受欺凌的同學,甚至參與其中,還曾感覺自己被當成攻擊的目標。我覺得這并不是誰的錯。只是欺凌者占多數,被欺凌者占少數。僅此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我一直害怕暴露自己。我盡量讓自己在班里不顯眼,但同時又感到一種強烈的欲望,渴望展現自己,希望別人聽自己說話。
然而,盡管在這種夾縫中飽受煎熬,但我從未感到懷疑。我想這一定是正常的。就像是在游泳池里要溺水了一樣,我拼命地讓自己的手腳亂動起來,卻沒有看到在旁邊泳道游泳的人同樣被卷入青春期的漩渦中拼命掙扎的樣子。因此,我覺得自己說了很多無心之言,也同樣被說過多次。我無暇思考這會給對方帶來怎樣的后果。為了過這樣的日常生活而去學校是件痛苦的事,但直到初中為止,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不去上學這一選項。
然而,當我感覺到原本以為上了高中就會改變的日常生活并不會有任何變化時,我放棄了高中的學業。我覺得自己無法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那時,在我看來,世界開始變成了灰色。我感覺路上的行人、車輛、建筑似乎都失去了真實感。我的視線邊緣變得越來越暗,不想看的東西絕對不會映入眼簾。我想這大概是自己經常低著頭的緣故吧。即便是在天空湛藍、萬里無云的日子里,我的眼里也依然黯淡無光。
高中輟學——對我來說,就是從大家都應該會去往的世界中脫離出來。
我有時會想,自己之所以沒有對那些令人悲痛的事件自然而然地涌起驚訝之情,是因為我曾經隸屬于那個世界,哪怕只是暫時的。盡管在過去的四五年里,教育現場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但我還是覺得那些令人厭惡的事件一定和自己曾經身處的世界存在著關聯。
我從高中脫離出來,而同齡人幾乎都留了下來。至于這之間的差異有多大,我不得而知。后來,我就這么懵懵懂懂地考入了早稻田大學第二文學院,成為一名大學生。然而,我甚至不用看那些關于欺凌、不登校、飛特族、繭居族的調查結果就知道,其他年輕人確實也曾以與我不同的方式拼命地在青春期里掙扎求生。
然后接下來,我必須完成起飛奔赴社會的任務。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不安,為什么社會對自己來說會成為如此巨大的障礙堵在面前?換言之,可以說那是對社會產生的一種極其強烈的違和感。然而,這種違和感只存在于我一個人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