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責的本質是在轉移加害者的罪責

近日，19 歲的大一網友小梁公開發文稱，她發布于個人社交平臺的哭泣自拍照被盜用于 " 高潮針 " 話題中，甚至被搬到了多個黃色網站，內容不堪入目。為此，她和家人也被迫卷入這場風波，收到了大量質疑的電話和消息。

小梁稱，2 年前她在讀高中時還未成年，自己的照片就被不良商家非法盜用，涉及壯陽藥、產后修復藥、相親、專升本、大學交友等各類廣告。盡管她曾多次向平臺投訴舉報，但舉報效果微乎其微，盜用者依然源源不斷。

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小梁選擇公開發聲，呼吁短視頻平臺能夠完善舉報制度。但沒想到，她卻再次經歷了網暴，一些網友評論：正常人怎么會邊哭邊拍照？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照片被放在了黃色網站？你是不是想紅？

小梁不解，那只是一張很普通的照片，為什么不能友善對待受害者？

5 月 7 日，中國新聞周刊采訪了小梁本人，以下是她的自述。

2 年前的照片被各種廣告盜用

我是一名 19 歲的大學生，今年讀大一，平時喜歡烘焙。2023 年 4 月，我看了一本小說深受觸動，哭了一晚上，眼睛腫得厲害，于是拍照記錄，發到了自己的社交賬號上，沒想到獲得了 4 萬多人點贊。那時候我讀高二，和往常一樣，發完還是該干嗎干嗎，根本沒想過這張照片會帶來多少麻煩。

大概過了 2 個月，朋友發來一則賣壯陽藥的廣告，配圖就是我那張哭泣的照片，內容不堪入目。我當時被嚇到了，想不通是什么人移花接木。我順著廣告找到了發布者，那只是一個普通用戶，我嘗試私信溝通，告訴他我還是個未成年人，但對方直接把我拉黑了。我又從網購平臺找到了賣這個藥的商家，但人家根本不承認是他們發的。

沒辦法，我只能以原創作者身份向平臺舉報對方。我拍下身份證正反面照片，列了一堆證明我是我的資料，提交了原創鏈接，等平臺審核了 24 個小時，那條廣告才消失。

但沒想到，盜圖廣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后來，我的老師、同學、親戚都給我發過類似的內容，有些是旅游廣告，說什么 " 離婚了，分手了，別哭了，去找自由 "，文案配上我的照片，下面掛著賣票鏈接。還有大量的相親宣傳、專升本、大學交友等廣告，五花八門什么都有。

我也嘗試找過這些發布者。因為很多都是網絡售票，你很難得到真人回復，這讓我懷疑可能就是人機合成并發布的內容。

其實這些還好，我接受不了的是壯陽藥、產后修復藥這類離譜廣告。有賬號專門發了大量廣告，配圖全是我的照片，還有人以此冒充我網聊、交友等等。我只能見一個舉報一個，但根本舉報不完，而且，即便舉報成功，也只是那一條視頻下架，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用戶繼續盜圖。

不僅是社交網絡，我的實際生活也受到了沖擊。

我記得那條壯陽藥廣告被同學看到后，常常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這不是賣壯陽藥的那個女同學嗎？還有男生當面調侃：小梁你賣壯陽藥賺了多少錢，要不分我們兄弟點啊？盡管他們解釋只是玩笑而已，我還是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我和這些廣告沒有任何關系，卻要承擔莫須有的后果。

"高潮針"廣告盜圖后，被搬到黃色網站

在壯陽藥廣告出現后，被盜圖和舉報幾乎成了我網絡生活的一部分。有空時刷到盜圖廣告，我就順手舉報一波，為此，我還在手機相冊里設置了專欄，專門存放舉證材料，還總結收藏了各個網絡平臺的舉報經驗，每次需要時，就直接拿來復制操作。

再到后來，我就不怎么關注這件事了，一是舉報沒什么用，二是我和身邊人也都習慣了。我想慢慢淡化它，時間長了或許就會過去。

但在今年 4 月底，令我崩潰的事情發生了。" 高潮針 " 走火后，有關話題全是我的配圖。先是某平臺的視頻播放量達到 70 萬，點贊評論也過萬，接著，" 高潮針 " 廣告就被掛到了外網，甚至一些黃色網站上，內容非常下流低俗。我不知道什么是 " 高潮針 "，也沒有穿什么裸露不雅的衣服，更沒有做搔首弄姿的動作或誘惑的表情，但那些惡心的廣告就印在我的臉上，硬生生刺痛了我。

更恐怖的是廣告中的另一個女孩，僅僅是吃漢堡的照片，也被盜用并使用了惡俗的描述。我們的照片就這樣無緣無故被放在黃色網站上，遭到了無數人的 " 視覺強奸 "。

短暫的震驚和難過后，我開始針對國內網站進行舉報。但還是和以前一樣，發布者基本不會回應，舉報結果也都不成功。我不理解，那些平臺和賬號獲得了巨大的流量，卻無法保護只有 19 歲的當事人。

不得已，我只能公開發聲求助。很快，某短視頻平臺找到了我，發來一個 " 冒用治理 " 的申請鏈接，但我點開一看，只有粉絲過萬的用戶才能申請保護。也就是說，和我有相同遭遇的那些女孩，如果沒有 1 萬個粉絲，她們的照片可能就沒法被保護。

好在很多正義網友看到后，紛紛支持我維權。他們不僅給我支招，幫我投訴那些盜圖者，還不斷轉發我的帖子，說要幫我攢粉。增加粉絲和關注度并不是我的目的，但很可悲，我不得不需要這些幫助。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質疑、攻擊和謾罵。一些網友評論說，正常人怎么會邊哭邊拍照？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照片被放在了黃色網站，說明你也看了嘛。還有人說：你這么做就是想紅，想賺粉絲直播賣貨。我試圖解釋，但沒什么用，可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還要上學，通過這種事情博得關注，不會很奇怪嗎？

更荒唐的是，在維權過程中，還有很多網友拿照片冒充我本人，到處發布維權進展、結果之類。想想真是可笑，虛擬網絡里，好像連我都不知道哪個是真正的自己。

還有一件讓我很氣憤的事情。原以為那些盜圖者只存在網絡上，我每天投訴斗爭的對象只是陌生網友，又或是人機，沒想到我身邊的熟人也參與了這場風暴。

5 月 6 日晚上，一位網友私信說，她從 2022 年就關注我的照片，還進了 600 多人的 QQ 群，以為群主就是我本人，所以才發了那么多日常生活照片。直到最近我的事情曝光后，那位網友還主動關心了群主，但沒想到，對方竟然默默刪了很多朋友圈。網友覺得奇怪，通過甄別群主和我的賬號 IP，發現定位不一樣，才確定了對方并不是真的我。

聽完這個事情，開始我還很憋氣，想著既然這么喜歡我的圖片，那就和我一起承受這些盜圖帶來的傷害吧。后來，我想收集證據交給警察，甚至還想象著后面要起訴這個人，但我檢索那個賬號發現，她竟然就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學，只是我看不到她的動態而已。

那一瞬間，我繃不住哭了出來，癱在床上渾身無力。我的身體不太好，高中時總是生病請假休學，所以和大家的關系都不算很近，我是回想了很久，才想起和這個同學是在高考前一起去老師辦公室補過課，后來還一起放學聊過天。

但我不明白，她明明長得很漂亮很可愛，為什么不發自己，反而盜用、發布我的照片？晚上 11 點多，我忍不住發消息和她對質。幾分鐘后，她直接向我道歉：對不起，盜用你的照片是我不對，但我沒有亂傳你的照片，也沒有拿照片去騙錢，只是發在了 QQ 上。

很明顯，這個同學也知道我的照片被到處盜用的事情。但我很不理解她為什么這么做，而且她的解釋讓我更難過，沒有拿照片去做有損我形象的事就合理嗎？這也是違法的呀。

后來我想了很久，還是選擇原諒她。只要她刪掉我所有的照片視頻，并且保證不再做這種事，我就不再追究她，也不會曝光她的真實身份。我們都還小，也無力承擔網暴帶來的傷害，我不希望她被卷入這件事里。

目前已報警，等待調查結果

綜合考慮后，5 月 5 日，家里人陪我去附近的派出所報了警。現在，他們還在調查處理中。一些懂法的網友也幫我支招，說境外涉黃網站沒法管，但國內社交平臺上的盜用還是可以維權的。

但有一個問題是，在我公開發聲后，部分平臺主動清理了上萬條盜用我照片的內容，后續如果要走法律程序，能固定的證據可能也很少了。

接下來，我打算先等等警方的調查結果，至于后面要不要起訴，我還沒有想好。我了解到這種官司費時費力，我的時間、精力和能力也有限，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這一步。但能確定的是，至少現在盜用的情況減少了很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我還是非常感謝大家的關注和支持。

這件事發生后，我的家人、好友也都勸過我，讓我少接觸互聯網，不要再發自拍什么的，畢竟有了熱度后，做什么事都會有人批評你。他們擔心我會陷在這件事里出不來。

但其實也還好。從 4 月 20 日到現在，我一直在維權、投訴、舉報，也失眠頭痛過幾個晚上，雖然很心累，但線下要做的事情基本沒耽誤，只有昨天實在扛不住，才請假休息了一天。

打小我爸媽就說我犟，如果我認為自己是對的，誰說都不會認的那種。這可能也是我沒受網暴影響的原因，那些聲音只會讓我微微不開心，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輕易認的。

這件事的熱度應該也會很快過去，我自己所受的影響也不會太久，還是會繼續上學，繼續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畢竟放在現實里，除了身邊人，誰能認出你，誰會在意你是誰。

其實我并不想成為新聞當事人，推動我站出來的原因也是近 10 個女生的私信，她們也有過同樣的遭遇。有的只是正常自拍照，卻被合成了裸照、黃照，有的女孩照片還被拼接后拿去進行涉黃交易，或者被盜去網戀、惡搞。還有一個女孩發現被 P 黃圖后，果斷選擇報警，還把販賣盜圖的男同學送到了警局，也得到了應有的賠償。

如果非要說關注度，我很希望大家能多關注網絡安全和女性安全。我發聲時也提到，當一位女性遭遇傷害，我們該問的不是 " 她為什么要化妝 "" 她為什么穿這么少 "" 她為什么半夜還不回家 "" 她為什么不夠小心 "，尊重是全社會的底線，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責，本質是在轉移加害者的罪責。別再用 " 完美受害者 " 的標準為那些人開脫，聲討罪惡，遠比規則無辜者更需要勇氣。

作者：王春曉（ [email protected]）